张远伦,苗族,1976年生于重庆彭水。重庆市作家协会副主席,重庆文学院专业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有诗集《白壁》《逆风歌》《和长江聊天》等,散文集《野猫与拙石》。获得西部文学奖、骏马奖、人民文学奖、诗刊社陈子昂青年诗歌奖、徐志摩诗歌奖、谢灵运诗歌奖、李叔同国际诗歌奖、重庆文学奖、巴蜀青年文学奖等多个奖项。参加诗刊社第三十二届“青春诗会”。 在中清河畔听鹊语 两只黑鹊在绕圈 互相贴近而又互相
草树,1964年出生,本名唐举梁。诗人、批评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1985年毕业于湘潭大学。大量作品发表于《人民文学》《诗刊》《十月》《诗潮》《扬子江诗刊》等刊,入选多种诗歌年选。大学期间开始习诗。著有《马王堆的重构》《长寿碑》《淤泥之子》等诗集五部和诗学随笔集《文明守夜人》等两部。2012年获第二十届柔刚诗歌奖提名奖。2013年长诗《精馏塔》获首届国际华文诗歌奖,长诗《太监考》获当代新现实主义诗
新诗自发轫起,公共性就成为它内在的自我要求之一。“内在于现代诗的公共性意指:诗歌不只是一种个体经验或想象力的表达、一门古老的语言技艺,它还是人类文明史上一个不可或缺的精神维度。”这是时代对文学的期许,更是规限。随着现代中国革命形势的发展,新诗中的公共性关怀曾一度体现出一种强烈的政治取向和阶级意识。如几乎贯穿中国现代诗歌三十年历史的左翼诗歌,自1921年蒋光慈的《红笑》始,至1949年阮章
白 光 一束光从黑暗背面照来—— 我仿佛看见窗外 多年前一个雪霁的早晨 四处一片白光 好像有无数小孩拿镜子照我 我用衣袖遮着眼睛,跟着父亲 深深的脚窝。哧——哧——脚步声 树枝的咂咂声和积雪从树枝落地的闷响 头顶远远传来的鸟鸣,像金刚钻 拓开无限的空间。一种奇异的体验 让我忘记了寒冷 ——此刻没有鸟鸣 只有寂静或咆哮 一个诗句跃出我的脑海 “一道海军部反射过来
在中国当代诗坛,李庄不算是有响亮名号的诗人,但却是一个真正的诗人、一个真诚的诗人、一个致力于写大诗的诗人、一个不轻易放过自己的诗人。我喜欢当代写作中这种灯塔式的诗人,不管它被放置在什么样的位置上,也不管它是否有夺目的光芒,只要你看到了它就必然会引起你的关注,也将注定会伴随你一段路程。 这就是灯塔:无论是在不怎么起眼的河湾,还是波诡云谲的海面上,它所具有的引导性价值,决定了它必然会成为影响力
而今,我钦佩马眼的清澈 那匹马的肋部血肉模糊 一群苍蝇降落 马抖动伤口 抖动、飞起、落下 马的眼神温和 我捧起尘土盖住马的伤口 马一抖,一团烟尘扬起,消散 苍蝇嗡嗡着再次降落 马低头吃草,慢慢咀嚼 仿佛伤口是地平线那边的 一片沼泽,正落下一群黑鹤 一团白云轻轻擦过 少年的我为马没有手而遗憾 而今,我钦佩马眼的清澈 200
石英杰,河北诗人,燕赵七子之一。出版诗集《在河以北——燕赵七子诗选》(与人合集)、《易水辞》,作品发表于《诗刊》《星星》《北京文学》《诗选刊》《诗潮》等刊。曾入选2022年和2023年河北文学榜。 金坡村遇杏树 云蒙山危耸。紫荆关雄崛 易水湖如暂置山间的玉璧 金坡无金。曲径通水 杏花落尽。落并没有等我 嫩芽初绿。绿也没有等我 虬枝。每一片 都是刚刚吐出的新词 在苍干上盲目长
蒋乌,原名蒋然,80后。现居长沙。作品发表于《扬子江诗刊》《诗歌月刊》《芙蓉》《汉诗》《星星诗刊》《延河》《文艺生活》《四川诗歌》《文学天地》等刊,有诗集《梦象》两部,散文集《寻找向天镇》。 缓冲地带 我喜欢把家中所有的 衣服和裤子 垂挂在门左右的天花板下 衣服和裤子由上往下 一件件 一条条 悬落下来 犹如自制的瀑布 正好可以遮住我们的头部位置 适合缓冲一下 去看门前路上
江一苇,本名李金奎,20世纪80年代生于甘肃渭源。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发表于《诗刊》《人民文学》《星星》等数十家刊物并入选多个选本,部分作品被译为外文。参加《诗刊》社第三十四届“青春诗会”。获《诗刊》诗歌阅读馆2017年度十大好诗奖、第四届李杜诗歌奖、《诗探索》第十九届华文青年诗人奖、第六届中国徐志摩诗歌奖、甘肃省第八届黄河文学奖。著有诗集《摸天空》《献诗》。 手表坏了 那是一只老上海,机
玄武,晋人。1989年开始写作,著述有《种花去》《物书》《更多事物沉默》等十余种,努力书写诚实诚恳的作品。最新著作《在草木与兽之间》。 告子诗 看!巨大的云朵 阴影罩着的青山! 儿子,一会儿我们 就站在山顶,在云影里 也会有人这样远远望来 但看不到我们。我们一样 被人间的至美忽略 你现在五岁。等你十五岁 二十五岁,三十五岁 你会领略这就是美 指给旁边的美丽女子 或骑着你
牛冲,1991年生,河南周口人,现居郑州。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发表于《星星》《诗歌月刊》《中国诗歌》《草堂》《江南诗》《延河》《飞天》《星火》《青年作家》等刊,出版诗集《坐在阴影下》《走失的梯子》。 熟 悉 (给K) 乳鸽,陕北的面皮,精致的杯盘 我们,一群老友又或者说 已经成熟的、略带疲惫的果实 在温馨的包厢中谈论秋天的密道 夹杂着狂傲、纯洁的记忆涌入 我们的分身,与城市肉搏
赵春秀,诗歌、小说发表于《中国文艺家》《诗刊》《星星》等多种文学刊物。曾获首届国际城市文学奖、第三届中国年度新诗奖、第六届内蒙古自治区职工文学奖等。《草原》年度上榜诗人。应邀为中蒙建交七十周年春晚创作《草原丝路上的甘其毛都》。著有诗集《时光草》《被群山包围》并被馆藏。 应 允 沿黄河岸堤步行至日落。去超市 买了青菜、水果便回家了 取下绿色的围巾。 切葱、切肉。切断黄玫瑰根部 腐烂的地
李艳芳,70后诗人,祖籍福建霞浦,居上海。 信 使 菜市场也有人在卖花 这没有什么奇怪 菜市场里一边是杀戮,案板上 鲜红的肉体横陈,一边有人在卖小动物 这也没有什么奇怪。一个喜欢活着的人 哪怕脸上带着伤,也会买一束花 为了避免悲伤,花鳅安静地躲在水底, ■虎鱼趴着一动不动 有人喜欢上这样的生活,暗暗恭喜自己 成为习性阴凉之物 在雨天等一封信,等绿帽子绿制服邮差 在门前收
卢文丽,浙江杭州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文学创作一级,新闻主任编辑。出版《无与伦比的美景》《沙漏的舞蹈》《外婆史诗》等诗歌、散文及长篇小说集十余部。供职于杭州日报报业集团。 与万物交换星光 我时常苦恼于 眼睛的诚实—— 太过清澈,像被雨水 反复冲刷的玻璃, 消弭了窗与世界的区别。 这双孩子般的眼睛, 习惯于捕捉光的童话, 并为每一颗星星命名, 甚至能够看见, 春天之前的春天。
时晓,80后,安徽宿州人,硕士,现居上海。作品发表于《人民文学》《诗刊》《诗歌月刊》《安徽文学》《山东文学》《海燕》《红豆》《雨花》《扬子江诗刊》等刊。获第十二届扬子江诗学奖·诗歌奖等奖项。短篇小说集《来去之间》入围2022年探照灯10月好书榜,入选2022年11月文艺联合书单。 叙事逻辑 小说写到伤心处,她到院子里走走 夜色暗沉,除了冷,你无法触摸到别的,却也推不开 它霸道地影响着你
海惠,出版人,编审。居昆明。长期从事文艺、文化类图书编辑出版工作。所编图书获中国图书奖、鲁迅文学奖、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中国女性文学奖、全国优秀畅销书奖等全国性大奖,云南文化精品工程、云南十大好书等省级奖项。在《花城》《天津文学》《延河》《青海湖》《滇池》等刊发表大量诗歌、散文、小说。出版诗集《亲密的抒情时代》。 一 法依哨①的诗学 可以从早晨的行走开始 从小巷走出的 是蒙着头巾草
离 开 一杯水离开茶杯 是或早或晚的事 一杯水回到河流的时候 河流嫌弃的眼神,茶杯并不理解 一杯水离开茶杯无人唏嘘 有一天,一个茶杯掉在地上摔碎了 就会像将军离开了队伍 一时找不到枪口 在超市 走进超市的每一个人 都是被欲望的狂风 吹进去的。 在超市,每个人都是一个贫穷的人 那么大的超市,那么多物品 我们的购物车上能装多少 每个人自己心里都很清楚 究竟有多少是我们
我们的窗口 ——给我的小狗 净是红黄。在街道,屋顶 落叶们在跑。它们准备逃亡。 我总穿得很少,抱着你,在六楼的窗口。天 阴得厉害。 昨天我没有挨打,还给你买了火腿 我总是偷偷攒钱,给我们俩攒。风从高远的山间 一次次涌过来,那么多人在走,可无人路过, 我们的窗口。 时间之溪 对岸,婆婆正在流水中浣洗 并不时拂开额间白发 望向小桥下,凝神女童 门口的小煤炉上,一根红薯
关于菜青虫的说明书 学名:菜粉蝶,艺名:菜青虫、菜白蝶 模样楚楚动人,苗条体弱,但无病 喜欢穿白衣,着黑裙 内含水、蛋白质,肌肉白嫩 一生好吃蔬菜,对一棵青菜爱到极致 不出轨,不偷腥 一旦失恋 就会咬出黑褐色的腥味 羞涩时脸微红,生气时好动 但不动手脚,只结网,化生疼的蛹 对情敌实施战略性防御 如果我面临难熬黑夜 你愿陪我日夜颠倒 认真且怂,从一而终 很笨很笨的菜青虫
油茶花开了 油茶花开了,一场又一场大雪, 在你童年的窗前,在远山近水的路上飘落。 云朵,仙子,动荡的绿色海洋, 像宗教在召唤游子归来。 我是一个多么糊涂的人, 相信了前者,又带走后来的人。 在异乡用尽爱恨、青春, 错过了,一年又一年油茶花开。 别碰江南① 燕子吵醒晨曦, 露珠在阳光下闪动, 汽笛不停地在轰鸣, 母亲唤醒她四个儿子, 我行三,乳名国有。 我们赤脚走在阡陌
除夕的一场雨 除夕,来了一场雨 淅淅沥沥 其实不是从天上降落 而是从我心里滑出 每一滴雨,都不是雨 是我蓄了 整整一年的泪 泪,我致敬它 过去的日日夜夜 不管对与错 始终保持着默默承受 不到最后一刻 绝不弹下 半滴 平安夜的忧虑 孤零零的一只鸟 冷落在树下 颤抖着身子 一位衣衫单薄的男子路过 看见鸟,像看见自己 于是,匆忙弯下腰 将鸟拥入怀里 寒冷的平
水富港 棕榈与棕榈不见得是 同一种植物,它们有的将炎热的夏日 高高举起,有的像一个小偷 猥琐地,匍匐在岩石旁 江水和江水,是同一种 旋涡,它们手牵着手 肩并着肩,把汹涌的浪涛 拍到岸上去 我有时是我,有时不是 我在拥挤的人群里 像个孩子;我在高楼上的风中 像个被云朵夸大的巨人 到老家去 车子开进院坝,车门里钻出来 几个人,看样子 甚是疲惫。车子和人 一起驶入中年
举目练习 喜鹊从高压线塔顶垂直下行 下压一支撬动目光的杠杆 雁阵收放去来,像纳博科夫的捕蝶网 挥舞变幻的网眼儿 身处现实的大平原 带着心底的山巅峡谷一齐做举目练习 满面俗世尘烟 更偏爱向云求教 如同变轻的风筝线轴 享受牵拉 圆月,这不因相思成垢而变窄的银制水嘴儿 正把体内的银河抽到天上 贴着每种感官的叶脉 有多少幼虫正钻出睡袋 跟随经验新生的枝叶做举目练习 托举羽化
咖啡故事 雷雨过后,玻璃窗上的痕迹 像一个女孩儿的日记,她正从一杯 咖啡里走出来,笔尖上滴着故事 爱情磨了许久,偶遇停留在记忆表面 时光里品出的苦味,有些许暗红 像夜的爪子,由浅入深 尘世被铺上复杂桌布,花色纷杂 只有男人女人守着咖啡,有电石火花 滚过,交集或并列 一只烧坏的炉子 一生俭朴,只烧过蜂窝煤 还是烧出了洞 车站货场上发亮的块煤 每天它都静静地望着 它想过身
空相册 这一年重复最多的动作,就是翻看 小孙女的相册,有时一个人会心一笑 她开心或者不开心的样子 都是我的天气预报 我小时候没有留下一张照片 好像我一生下来就已经二十岁 母亲更是没有一张留影 仿佛她这一辈子不曾来过人间 父亲唯一的照片,也是癌症手术后 我照的。我骗他说庆祝大病初愈 实际上是在为他百年之后悄悄做准备 父亲的一生只有黑和白 如今手机里照片越来越多,五彩斑斓
在光影中 我屏住呼吸,站在一束光中 寻找自己的影子 内心的企图,想以什么方式 才能在星辰里现身 我穿过风的间隙 把高处的事物与低处的灿烂 折叠成一道光影 给时间标上透明的注脚 一不留神,亿万年的时光 在我低头或仰首的瞬间 就留下了自己 让别人看不见的影子 那些将要消失的光,轻轻一晃 像不易觉察的疼,在影子里 听风、抚水,饮星露 就穿过了自己在尘世的一生 内疚的倒影
小密林 相互平衡的也相应相合 幽静的小密林是比邻 阳刚大高楼的 另一个城市密码 到膝盖的 到脸庞的 越过头顶的 一层一层的夏天小世界 不动声色地生长着反着光 让风、热、季节、急躁、单调、流逝 甚至隐秘的命运 ——得以显现 一根摇曳的枝条牵引着 整棵树随风舞动 绝妙地 把天空编织成了向下的山谷 把大地托举成了向上的穹庐 不管从哪个角度 行人都自然而然地脱帽致敬
我触摸到立夏前,天空的胃囊正在轰鸣 三千亩未收割的慈悲,在黎明之家疯长 麦穗刺破云层,缝合补丁的蓝 所有被遗弃的春天,正在灌浆 看哪!河泥与童谣搅拌的巢穴正在发酵 每根草茎,都是大地绿色的静脉 当哑默的风,掀开琴盖 黑白键上涌出,候鸟迁徙的潮声 现在让我用桑叶,拓印你们的掌纹: 二宝的上海,记忆在隧道里发芽 大宝的红盖头,飘成五月旌旗 地黄根须,正吮吸着月光的奶水
徒然集101 春天不在春天里,立春日仍是寒流驻留。 该开的花有些开着,该落的树叶没有落下来 它依然在枝头守望着,木棉花已被大风刮过。 我在这座南方的城生活了三十年,见如此景象 亦是平生第一遭,被迫躺平在未知之境面前 我把脸转向静流的珠水和暗黑如大雾的天穹。 徒然集103 我喝完了你带来的那瓶酒,还没有写出 那首我想写了许久的诗。在不确定的年岁 我们只能在不确定的状态中漂游。
昼与梦让里尔克倍觉得累 不想再复述的是过去 燥热的夏天,孩子们追逐着黄昏 老人们安坐的房间 像炉灶一样暗红 夜深使梦一无所获 晚钟从混浊中逐渐清澈 多梦的少女拘谨地倚在井沿 疲惫的歌声由远而近 他喜欢的椴树 整个夏天泛着灰白的叶子 一个人被苍凉冻怕了 他一直挂念的大雪 陷入了一场漫长的跋涉 椴树依然摇曳着枝条 昼与梦的悲情 深陷迷径的人生 有歌声爬入躯壳 从幽远
一块质地坚硬的 石头 它躺下去,供人踩踏 是一块垫脚石 它站起来,供人跪拜 是一尊佛像 踩它的是人 拜它的也是人 仲春下午的菜园 那个无冠的女皇在她的领地里 忙碌着。高矮胖瘦 都是她热爱和庇护的臣民 此时错季的大雪纷纷扬扬 在她的头顶越积越厚,让她 行动迟缓,拖慢换季的脚步 装种子的布袋,像魔术师的道具 从她的手里变幻出无穷可能 那是一位母亲履历里引以为傲的部分
黄河,小三峡,落叶铺满了岸。 我对你说,看吧,像凡·高的画。 落叶埋葬了时间的露珠和火花。 有一次是黄河渡口的汽笛声, 有一次叶子翻卷了好几层, 你捧起它向天空要一片金色的光。 我由此想起了曼氏的黄金舞蹈在 天空的句子。更多时候是一把竖琴 拨弄水,也拨弄我的手指…… 送别第二位至亲的人后, 再看黄河,我想到了源头的雪, 想到了一条河的去处,以及天国。 每一条叶脉,都折叠了皱
变化,藏在突然的惊讶中 经不起蓦然回首 从此岸到彼岸,远去了 多少早出晚归的航帆,人生 不过是昨天与今天的故事 青丝白发,那是 刻入年轮里的春秋冬夏 一棵古树函数了日月,迎送 一批又一批过客 夕阳西下,渐渐 老人与孩子的背影融合 山涧的竖琴 七颗卵石在涧底排列成琴码 苔藓正沿着耳蜗 向颅骨深处修筑螺旋的回廊 泉水自岩缝中抽出悠扬 把整个山谷演奏成一张 透明的竖琴
都是陪葬的老古董 现在亮出了新面孔 ——铜鉴、陶罐 以及曲水流觞的漆耳 两千年之遥 只隔了一层玻璃,外面清晰内里模糊 怎么也看不透 铜鉴照不出一张脸孔 陶器和漆耳都是空的 历史从来需要深埋 许多活体 无心重见天日 只想重新回到地下 回到刚刚下葬的王公身旁 封地的气息和草根的暗香 让活人无法安眠 一群木俑始终在笑 不知哪根敏感神经 被搔到了痒处 莫名的欢愉从古荡
板凳的脚被人的双手举着 飞起来,翻云覆雨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飞腾 我只能从抽象的画面 捕捉它胸膛之中的火与光 我只能以奔跑,为从神话里 呼啸而来的风 腾出更辽远的空旷 武陵山的逶迤 原来是这么形成的 一条木板凳的存在是平庸的 当它们等同森林一样而成为共同体 就是龙的化身 当我还在胡思乱想 准备瞎写一首诗歌时 唢呐休息了,鼓槌方便去了 舞者们坐在板凳上 怎么看,都是龙
将整个上午投入一份庸俗的事业 游戏就完成了充电 中午时分读诗 看阳光一点一点从窗外散开 扑向每一个终将消失的人 如果有雨 就跑向慌乱的街市 观察经过的雨伞怎样努力避免吹落 下午我沉睡 与另一个我久别重逢 黄昏的喧嚣会按时唤醒我 游戏在夜里收官 丰收或惨败 两只手都面无表情 它们暗自摩擦着 相互宽慰这重复而落空的一天
三月,我要放下一些事情 像丢手绢一样丢到万物的背后 它们忙着开花,做最美的 自己,以及短暂地相爱 一只小狗跑来嗅嗅手绢 又嗅着醉人的春风跑去 柳条打着旋子 不分背后还是面前 没有谁捡手绢 少年转过身来 苍茫的脸上 刚刚领受一场春雨 空着的手心 握着不败的掌纹
过露水,往深山深处走 你会看到石料垒筑的黄石寨,卡在石缝里 数百年的山石围绕百十户人家,结满青苔 偶尔也产生料峭的春寒,和清脆的破裂声 摇晃在山里 寨里的人,卑微而静默地活着。活着活着 就活成了一块块沉默的碎石 石基、石墙慢慢变老,山风随时会把它们 扯疼、捅破一角。像一个个老人老得喊疼 对于往事,石子比我们懂得更多 太多的清冷与霉斑,石锈与石花,它都懂 我对你讲述寨子的故事
阳光从巴伦之海东侧 提前射过来 带着一股潮湿的空气 躺在格陵兰岛的雪洞里 尚未睡醒 鼓胀的乳房逐渐干瘪 与几个月前累积的厚厚脂肪层 形成强烈反差 也该走出洞穴去看看 外面的世界了 虽是早春,极地的寒风 依旧刺骨 我赖以觅食的硬冰 大范围消融 脚踩满地的浮冰 如同深陷支离破碎的生活 地球生理期发生紊乱 红嘴鸥提前飞回了 海豹提前溜走了 走在茫茫荒原真可谓饥肠辘辘
其实,与节令无关 所有的真相都蛰伏在心底 三月的春风来不及揭开盖头 一小碗倒春寒,将春意 饮为内伤。即使料峭如刀子 将日子切割成小块,即使 鸟鸣不会为春天做证 而燕子善解人意,在屋檐下 筑巢,斜剪一场呢喃 为春天泼水洗尘 我不是一个有情趣的人 对整个世界麻木不仁 我也不是水手,试探不了 春意的深浅。而桃花最先背叛 与春风私奔。闪电如一道道 鞭影,在我的额头投石问路
沿着日子的脉络匍匐 根茎如岁月的丝线 叶子细密如针脚,缝补 记忆的边角。生生不息 它们是扎进泥土最沉默的 草根,质朴而又坚韧 低到尘埃的卑微,总是 被漠视,被践踏,被刈割 在钢筋水泥的缝隙里,伤口 悄然愈合,仿佛疼痛从未存在 多像我在江汉平原的穷亲戚 打断骨头也连着筋 沥青的碾轧中编织根系 安身立命的底色,延绵不绝 活在风口的狗牙根,历经 枯荣。阳光下不停地摇曳 绿
这是一个暖冬 千万片阳光,薄薄地落在千万枝头 一朵又一朵小心思,忍不住的蛰伏已久的潮汐 情不自禁,打开了自己 蜜蜂们呼啸而来 取走她甜的部分 镜头呼啸而来 取走她美的部分 我这个内心苦寒的人,我想 取走她的香 春天的角落,没人注意我 踮起的脚尖
布谷鸟歇在秧马上 早秧就落泥了。春雨淅沥 淋湿了父亲的蓑衣 母亲的斗笠 秧马碾过打谷场 早稻就熟了。木锨扬起 金黄的雨,童年的梦 粒粒饱满 布谷鸟叫了 北斗星升起来了 父母把稻谷撒在了天河上 枣木秧马遗落在人间 我蜷缩在异乡,一片片剥落
我看见雪落在梅上 蕊的嫩黄、梅的红、雪的白 那么盛大,多像你的大唐 疆域辽阔。你在田园寂静生长 冰凌开始融化 门前池塘泛着平仄的涟漪 轻漾,洇染你 山水间且行且吟的影子 千年后,拂过你衣袂的风 抚动窗帘。我醒来,三声啁啾中 梅枝润湿的早春薄雾中 一卷线装的唐朝 闪出你的背影,曦光中 我抱拳躬身: “浩然兄,春天可好?”
在龙抬头的今日我打开夕阳的瓶盖 痛饮一片大海的烈酒 从我眼眸里溢出的海水 早已晒成了古老的盐场 母亲,我跪拜你鬓角的白霜 火辣辣的夕阳 火辣辣的言辞 一枚青花瓷锥心的碎裂音 只有一滴海水听得懂 我不敢直视夕阳耀眼的光芒 不敢直视你瘦削身影稍纵即逝 暮色撞响的钟声 如迅疾涨潮的海水早已高过了我的视线 母亲,我必须竭力昂起头双目紧闭 以防迅猛的潮水夺眶而出 母亲,你慢慢地
到了春天,每个人的命运 都有机会被温柔以待 你看,铅色槌唇兰兀立在荒野 由于先天性的外表 而缺乏追求者 只好把难以绽开的花苞 打扮成一只雌性土蜂的样子 患有恋爱癖的雄性土蜂 比较性急 但也最终完成了授粉 世界也因此多一种 不可思议的美
你飘若仙子 来到舞池中央 音乐响起 一只白天鹅 缓缓地打开翅膀 在冰上起飞 风从耳边吹过 冰刀划出优美的弧线 720°的大旋转 单腿,屈膝,滑行 一只丹顶鹤在雪原漫步 孔雀开屏 雪狐像一道闪电 灯光变换 蜂鸟栖落高枝 一朵洁白的荷花盛开 偌大的舞场 只剩下时间走过的声响
野鸡嘴的暮色 比鸡汤还要浓,还要酽 青草从鸡头鸡尾,逆向漫过我的胸口 散落星空下的村庄 仿佛几枚灯火阑珊的土鸡蛋 但换不来半升鸡鸣 鱼儿在水底问天,“沧浪之水清兮” 苦艾怀香,独自在湖畔行吟 为寻找一片修辞的羽毛 我滑入浪花轻浮的野鸡嘴 朝前走,是来路不明的保安湖,何以为渡 往后去五卦山,虫鸣平仄陡峭 如占卜、如写诗、如产卵 我整整写了十三年 但仍然无法收刀检卦 恰似
惠亭山上,松柏常青 用那些苍耳听松涛,不如用它 来听良缘 我喜欢这些活在松柏根部的主子 一群人极擅长耳语,舞台是别人搭建的 高处留给飞禽走兽,低处和转角处给我自己 用几棵小草遮掩一下 最好的倾听,是自己站在阴暗里 躬身贴近地面 一定要赶在雨过天晴时 再上春山 在那儿看阳光,有几种局限 白雾,针叶,还有灌木 都是过滤毒性的好容器,阳光不要搓成穿针 的细线 最好做成条状的
二月二,龙抬头的这天 风也抬头,穿过禅房的檐角 瓦当上的露水连同雨水一起滑落 在看不见的砖缝里 藏着一只甲虫的私语 玉兰在轻轻抖落花瓣 洁白的报春花,似乎提着无数灯盏 点亮了竹影的阴暗 在弘化寺与法藏寺的路上 沿途都能听见风铃呢喃 像隐隐约约的诵经声 在竹林与树林中缓缓散开 禅房内 头智法师仰头 凝视着屋顶 仿佛那里 有一片无垠的天空 禅房外 竹影摇晃 隐约有
这是十月末的一晚 金钟花在打钟 哦,金钟花敲的不是 暮气沉沉的丧钟 金钟花敲的,是吉庆钟 把一些喜气和福安 敲到我的骨髓里 你敲的,是明慧钟 你的钟声,牵引着月光 温良的月光,滴到我的口唇 仿佛甘甜、慈爱的乳汁 你敲的,是还童钟 你的马蹄莲阿哥 掬捧着金钟花的钟声 将要返老还童 四蹄嗒嗒,鬃毛猎猎,引颈长鸣
风让一条河流有了年龄 让一条河流慢慢变老 向前涌动的皱褶,像岁月走过水面 波浪一次次把自己送出 又一次次将自己遗弃 我们可以停下自己的脚步 却无法留住心中的泪滴 残阳从回忆中抽出一块块绸缎 轻轻覆盖湖面 这条来自远古的河流,走出天边 走出岩石,冲刷过无数的树木田野 把我的故乡亲人带来这里 我曾无数次徘徊江畔,试图在 平息的涛声里聆听他们的脚步 试图在沉寂的旷野和远山的波
落日如磨盘,每一勺都是我们喂进去的青春 它转啊转,作为离别的意境 开始降临 稻草堆被我们虚拟成一座座山峰 在其间捉迷藏 已经过去半个世纪 半个世纪有过多少个白昼串起黄昏 那些笑声和所寻即获得的结局 藏于云端 身后人点起灯火 一个人从黄昏里走来 不是黎明是侥幸 来不及把梦境说破 甚至来不及看清 就已老去 暮色四合 你脸上的青春散去,我们相依为命 像蚕走进茧,鱼跃落水
我在他们中间 时而交谈,时而沉默 陌生与熟知都无所谓 重要的是有一条路 绳子般串起我们 翻卷的日历擦身而过 闹市喧嚣,深山寂静 纷乱的脚步踏过它们 像文字落在纸面 我看见我还在他们中间 数次停下,回头张望 早已掉队的自己
我偏爱那些推搡而过的泡沫, 那是他不厌其烦,为流水 打一个个蝴蝶结。水底的世界 多么纷繁。一尾游鱼侧身而过, 一团泡沫是他提着的一盏灯笼。 也可能是长眠于此的异乡人, 梦见结发之妻和垂髫稚子的一声 叹息。流水有险境,是琉璃铺地, 金沙镶边的泡影。重生之路, 到此,仍须低下头颅。每一次, 我从流水中起身,像把一段 往事,搬运到了人间。
玉兰花悄悄打开自己 月亮脱下鞋子,手捧初露 战栗、祈祷,还夜色以颜色 助万物在寂静里回归内心 爱弯曲成水波的形状 小折扇为彼此策动一场台风 吹动丝滑的素衫,清香的白光 袭倒一批夜盲者 玉兰花以窒息的方式绽放 成为这个夜晚无法改变的事实 这群睡梦中的孩子 月光正好照在她们的脸上 这群白鸽,高过我的窗口 缓缓打开翅膀 银色的弧光耀眼,我也哆嗦了一下 看见有人趁着月色 一
当手无寸铁的时候,我希望它在我手上,是 个工具 信手拈来,就在一念之间 这生命中,帮了我无数次的它 每次冒尖了,都被我 无情地剪掉 它很固执,每天会圆滑一点儿 但从来没有偷懒过 它最大的毛病是,一有机会 就藏污纳垢 因此就是圆滑点儿 我也必须对它下狠手 这个一生的朋友,也不记恨我 还是帮我挠痒,拔刺,剔牙 都让我舒舒服服 虽然我经常修理它 但我留有退路,从没把它
正是最好的视角,斜向上四十五度 白墙灰瓦红窗,玉兰花星星点点 驻足在微风里,等着,等着 急或者不急 落英安静,一棵树在乍暖还寒时 有些花苞率先冒芽,坐朵,盛开 也率先在寒潮中枯萎,多像一个 奋不顾身的追求者啊 被守候是幸福的,看 枯蕊后接连冒芽,坐朵,盛开 还有蓓蕾的,好比羞涩者 遮着眼睛 听春雨一个个点化 花瓣一片片落,青条石并不嫌弃 一片片收 你斜倚着窗,那个午后
最冷的时节 北风收走了金灿灿的日子 原野哈出地冻之气 万物枯荣 百鸟选择这天死亡 水田里的薄雾匍匐于冰霜 农家人另有大事 合谋着要给新土里的故亲 种植石碑 也只有这个日子 才能长长地舒一口气 感到阳光弥足珍贵 想起春天站在不远处 一朵小花在心里 悄悄绽放
题记:2025年惊蛰日,也是第62个雷锋纪念日。 这些年,我经过 许多次惊蛰 雷声一次次滚过天际 把春天轰出来 翻开一本泛黄的日记 字迹在春风中苏醒 发出细微的声响 螺丝钉躺在工具箱里 等待一双温暖的手 将它拧进时代的齿轮 走在三月的街道上 影子与另一个影子重叠 微笑着,像一缕阳光 穿透岁月的尘埃 春水初生在河沿上 等待惊蛰,也等待着 春天的惊喜 雨水打湿了
午后田间行走,一条菜蛇倏地 从油菜地窜出, 咝咝作声,头黑,背黄绿。 换道而行,远见几丛带刺矮树上, 挂着几圈米把长的蛇蜕。 我少回乡,蛇更少见 此间生死之蛇皆遇。 少年时敢抓,现在心惊—— 50年过去了,愈见胆小 近观,乳白色、灰棕色、淡黄色, 筒形,皱缩,缠绕。微腥。 不敢手触,风吹有沙沙声。 剥离乃孤独痛苦之事,须 与树摩擦、扭动使旧皮松动。 方才那蛇,迅疾,活力
沈阳故宫 琉璃瓦的第九道釉裂里 蛰伏着 天聪年的雪 红墙用褪色的胭脂 在病历本上 临摹 一把遗失的 腰刀轮廓 石狮子的左眼 始终含着 半枚未熔的 诏书火漆 它的爪痕 在青砖上 演算 八旗布阵的 三角函数 老榆树把年轮 卷成密旨 每圈年轮里 都囚着 一队 不肯卸甲的 云朵兵丁 当暮色开始 拓印飞檐 整座宫阙 突然翻面—— 黄瓦背面 刻满
春日沈阳 春日的沈阳,是绿的, 我的呼吸带着新生的希望。 就爱她泥土里的生机, 就爱她轻柔的暖风,唤醒沉睡。 缄默的寒冷,这冬雪遗落的痕迹, 此时正被春光收藏, 正把寒冷一点一点驱散。 盛满了嫩芽、柳枝、少女、老街、鸽哨, 还有那广袤的大地。 万物复苏,被复苏的生机, 尽藏在这温暖的怀抱。 夏日的东塔公园 静坐东塔公园, 把盏,轻呷, 几分恬淡,几分优雅,几分诗情,
小 烟 1 有人,问我何苦,有人,问我何求。 只有小烟,问我何忧。 2 一谈到诗,就那么不确定。 仿佛在谈鬼神。 仿佛驾着一叶扁舟,沧海到处路,不知去何处。 经常会受到技术、知识、思想、道德的引诱,失去方向感。 这时,《诗经》就是我的灯塔。 雅和颂,是技术、知识、思想、道德的集合。雅,是学院写作,颂是宫廷写作。 我的所爱,都在“风”中。
1 记得早年应刊物之约写过一篇随笔,题目是《面对红尘,我不转身》,其中谈到20世纪80年代写的诗,那时候我说:“只去发现就够了,不需要注释,其实误解生活的是生活自身。”那时候我说:“世界依然故我/人们焦渴/于是期待着给予/谁都自以为走了很远的路/其实距起点,依旧咫尺之遥。”那时候虽然生涩,但长于思想,80年代是一个思想展开的年代,而现在,更倾向于内心。 写了这么多年的诗歌和散文,越来越感
我出生在山东博兴县一乡村,村庄的名字叫汾王村,家谱里记载我的高祖王满子在明代洪武年间率族人迁徙而来,祖祖辈辈生死于斯。当时,村南有一个奇大无比的冢子,相传里面埋着战国时期著名的辩士淳于髡,村北是春秋霸主齐桓公的行宫遗址。汾王村的“汾”字与山西的汾河有着水脉之牵,据说那时有一条埋在地下的河流在沙子中穿过村庄,到了夜里能清晰地听到河水流动的沙沙声。汾王村在清代出过一位巨人王树袍,是位武举人,传说他坐
[艺术家简介] 邢昊,诗人、画家。20世纪60年代出生于山西襄垣县,现居北京。在《诗刊》《北京文学》等国内外文学杂志发表诗作千余首。作品入选多种选本。著有诗集《房子开花》《人间灰尘》《蛇蝎美人》《苦役之舟》《时光沙漠里的梦想王国》《伤风吹》《白日梦》《鼓掌》。韩国海风出版社出版中韩双语诗集《怀乡记》。诗作被译成英、法、德、意、韩、日、蒙、土耳其语。在北京、重庆、安徽、山西等地以及日本举办个人